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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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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8 章

單珹隱藏得太好了,只不過是聞到一點點信息素產生的信息素共感,鐘溺便覺得渾身難受自以為病情加重。

她吃著飯都沒能忍住當著哥哥的面跑開去吐,單珹卻一直在鐘溺的面前表現如常。

鐘溺走進浴室,擡手擦了擦單珹臉上的水,輕聲問:“哥哥,這麽難受,你怎麽忍過來的?”

單珹不想讓鐘溺擔心,更不想鐘溺覺得自己是為了她的病,急於在身體條件不合適的情況下懷孕而愧疚。

所以單珹總是忍著,再劇烈的妊娠反應,身體再難受,只要在鐘溺面前,也始終忍著。

也就是從這天晚上起,鐘溺開始無緣無故徹夜失眠。

她總是看著單珹發呆,白天看,晚上看,無論單珹在吃飯、工作、休息,還是做任何事的時候,單珹只要一扭頭,便能看見小丫頭望著自己發呆。

哪怕是單珹有時半夜起床進一趟衛生間,出來也必定會看到小丫頭寸步不離守在門口。

單珹詢問鐘溺怎麽了,小丫頭卻只是依戀地將頭靠在單珹的腹部,耳朵貼著單珹的肚子,閉眼說:“怕哥哥和寶寶不見了。”

單珹摸了摸鐘溺掉色掉得差不多,已經幾乎變回黑色的長發:“現在還聽不見,他還小。”

鐘溺的失眠始終沒有改善,單珹看在眼裏,急在心裏,只能釋放了一些信息素安撫鐘溺助眠。

於是,鐘溺確實也因為SSS級的Omega鎮靜信息素而成功睡著了。

鐘溺做了個夢。

夢境中,鐘溺又回到了那條黑色的星都河。

鐘溺不喜歡做關於星都河的夢,比起夢見星都河,鐘溺更願意夢見從前,那些零星的、有熟悉氣息的,有關單珹的前世夢境。

星都河上,依舊漂浮著許多浮屍,鐘溺見怪不怪,這次卻發現河裏飄著的浮屍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一點。

他們似乎……有臉了?

鐘溺膽子極大地一具一具浮屍翻過來去看他們的臉,翻了大概有個十幾二十具浮屍後,鐘溺發現這些屍體無一例外,全部都是些長著嬰兒面孔的年輕女性。

鐘溺皺著眉頭停了手,她真的不喜歡這條河,她現在只想等著夢境醒來。

然而就當鐘溺不再好奇夢境之中的任何事物靜待夢醒之時,她卻忽然被一縷熟悉的氣息吸引。

是哥哥的信息素!

於是,鐘溺最終抵不住單珹信息素的誘惑,在夢境之中循著哥哥的氣息找了過去。

鐘溺走了很久很久,熟悉的信息素氣息盡頭,是鐘溺並不陌生的山頂福利院。

鐘溺走到福利院門口,鐘溺記得這裏,不止是因為十年前鐘溺在這裏待過,這也是鐘溺不久前才夢見過的場景。

在之前那個出現了山頂福利院的夢裏,鐘溺在這裏曾找丟過一個孩子。

一個她沿著黑色腐臭的星都河水,一路追著的搖籃裏不停啼哭的孩子。

而現在,夢境之中的鐘溺隔著山頂福利院銹跡斑駁的大鐵門,看見鐵門之內有個背影挺拔的男人,正彎腰抱起籃子裏的孩子。

鐘溺一頓,她明明記得,當初那個夢境,籃子裏的孩子早就不見了。

鐘溺不由向前一步,下意識對這個孩子有些好奇。

挺拔的男人背對著鐘溺,鐘溺看不到對方的正面,但僅從遠遠的背影,鐘溺也能知道他是單珹。

這並不奇怪。

這是鐘溺的夢境,鐘溺的夢境裏,出現單珹,再正常不過。

鐘溺看見單珹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著籃子裏的孩子,孩子似乎很喜歡單珹,啼哭變成了笑聲,孩子咯咯直笑,伸著短短的小手主動搭上單珹的肩頸。

鐘溺在心中嗤笑,好大的膽子,一只奶都沒斷的小崽子竟敢在她的夢裏和她搶哥哥不成!

而下一秒,鐵門外嗤笑的鐘溺目光凝滯。

她看見,山頂福利院內,單珹懷中努力想抱住哥哥脖子的孩子,小小的左手背上,一顆黑點一晃而過。

那是——

一顆小痣。

鐘溺從夢中醒來,發現是單珹用了信息素讓自己入睡的,鐘溺的夢境裏到處飄著單珹的信息素,而此刻鐘溺鼻間依舊是熟悉安寧的氣息。

而鐘溺的眼淚,也就在這一瞬間落了下來。

也許是鐘溺一個人在床上哭了太久,哪怕只是無聲落淚,就睡在鐘溺身邊的單珹還是醒了。

“怎麽了?”單珹輕撫鐘溺一抽一抽的瘦削背脊。

小丫頭這段時間瘦了太多,後背的骨頭摸上去都是硌人的,單珹輕拍著鐘溺後背的手掌稍稍一頓,耐心哄道:“做噩夢了?夢境都是反的,不要哭。”

然而單珹越是哄人,鐘溺就哭得越是不能自已。

她兩手緊攥著胸膛,蜷縮成一團,如同一個患了重病的病人疼痛難忍,又好似呼吸不過來。

單珹坐起身打開床頭燈,就一個這樣簡單的動作,鐘溺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,猛地撲過去一把抓住剛坐起身的單珹的手臂。

單珹的眉心皺了起來,聲線低沈嚴肅:“告訴哥哥,究竟發生什麽事了?”

鐘溺有心事,單珹知道,但鐘溺不想說,單珹最初,並不打算逼迫自己的小愛人。

而此刻的鐘溺是單珹從未見過的脆弱,她像是被單珹突然沈下來的語氣驚到,如同一只不知該如何做,如何自處的小動物。

像是想伸手撫平單珹的眉心,又一抖一抖怯弱地不敢碰觸單珹。

單珹緩下聲線,指腹抹去鐘溺臉頰上的淚水:“寶寶,到底怎麽了?不要讓哥哥擔心。”

於是,鐘溺就在單珹的這聲“寶寶”裏,仿佛再也承受不住痛苦,不可自抑地放聲哭了出來。

鐘溺哭得撕心裂肺。

哭得一向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單珹都開始……不知所措。

單珹將鐘溺抱入懷中,後頸腺體釋放的Omega安撫性信息素慢慢包裹住鐘溺。

可明明是喜歡的信息素氣息,圍上鐘溺的一瞬間,鐘溺卻開始在單珹懷中劇烈掙紮:“不要信息素!不要信息素!收回去!”

隨著頭頂“嘶”的一聲抽氣,鐘溺毫無章法的掙紮一剎靜止。

“哥哥?”鐘溺猛地低頭去看單珹的肚子,她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傷了單珹的腹部。

單珹趁機重新將小丫頭攏回懷中,溫聲安撫:“沒事,沒碰到,告訴哥哥怎麽了?”

這下子,鐘溺在單珹懷裏也不敢動了,她猶如驚弓之鳥,眼神張皇地望著單珹,連身體不受控制的哭嗝都打得戰戰兢兢。

單珹嘆了口氣:“哥哥又不是易碎品,放松下來,告訴哥哥,怎麽了?”

單珹第三次問鐘溺怎麽了。

這一次,在短暫的靜默過後,鐘溺閉上眼,一串斷了線的淚珠滑落。

鐘溺說:“哥哥,你忘記我吧。”

單珹一怔,不解地垂頭看著懷中的人。

鐘溺閉著眼睛,臉上淚水卻依舊不止,她聲音嘶啞地重覆:“哥哥忘記我吧。”

鐘溺倏然睜眼,又是一串淚珠滾落,她乞求道:“這輩子,我等哥哥,我照顧哥哥,哥哥無憂無慮什麽都不用想地活,就像我過去一樣,再活個九十九輩子好不好?”

“寶寶?”單珹神色遲疑凝重。

鐘溺顛三倒四地哭著說:“我不是哥哥的寶寶,哥哥給我生過寶寶,過去九十八輩子,哥哥給我生過很多次寶寶,溺溺是我的孩子,可我卻忘了哥哥……”

“每一次,我都,忘了哥哥……”

單珹說,他們的寶寶叫“溺溺”。

渡城酒店裏,鐘溺分化期神志不清臨時標記了單珹,咬得單珹的腺體到了必須縫針愈合的地步,她卻什麽都不記得。

被湯桶燙傷時,鐘溺在單珹的鎮靜類信息素裏,感受不到絲毫疼痛,在醫院鬧了單珹一整晚,也什麽都不記得。

鐘溺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給予她的一切。

那些溺愛、縱容,她通通肆無忌憚地揮霍。

到現在,鐘溺還有什麽不明白?

在串聯起所有蛛絲馬跡,拼湊出全部零碎過往的記憶以後,九十八輩子,不,應該是九十九輩子,“大佬O”的寶寶從來都是鐘溺的孩子。

那個鐘溺誤以為是書中男主的“溺溺”,是屬於單珹和自己的孩子!

在自己最愛最喜歡的信息素裏,鐘溺痛得不能自已,而單珹在最開始地微微怔楞後,重新輕拍安撫起鐘溺抽噎的背脊。

鐘溺仰起淚濕的臉,望向單珹:“哥哥早就……猜到了是不是?”

鐘溺跟單珹坦白“穿書”與“重生”的時候,從來沒有提過“大佬O”的寶寶。

可當單珹在鐘溺口中聽到他們有過很多次寶寶,他沒有驚訝。

聽到遺忘,也沒有驚訝。

早在單珹第一次聽鐘溺坦白“重生”的時候,哥哥就曾說過,對“重生”存疑。

他當時就提出過的,“大佬O”養著“素不相識”的鐘溺,有些奇怪。

然而後來,單珹卻再也沒有問過鐘溺關於之前九十八輩子重生的事。

“鐘溺……”單珹喚鐘溺的名字。

“哥哥一定猜到了……哥哥什麽時候猜到的?”鐘溺閉了閉眼,打斷單珹。

單珹沈默了會兒,說:“你摔下樓梯那次,周駭告訴我,你的血液分析報告出問題的時候。”

那就是……鐘溺向單珹坦白“重生”的當天。

那一天,鐘溺在單珹的鼓勵下重新走出房間,卻不甚從旋轉樓梯栽倒滾落,醒來後已經又重新回到單宅二樓哥哥的臥室裏。

當時,鐘溺從昏迷中醒來,還在奇怪為什麽床邊只有孟持霄一人。

而那個時候,就在單珹臥室隔壁的書房中,周駭將鐘溺的血液分析報告交給單珹,同時告訴單珹,鐘溺的血液情況不容樂觀。

那並不是周駭第一次拿到鐘溺的血液樣本。

因為對鐘溺的信息素感興趣,周駭曾抽過鐘溺好幾次血液做研究,可……不過間隔短短一兩個月,鐘溺的血液發生病變極快,病情來勢洶洶。

Debuff無孔不入,它甚至可以侵襲鐘溺的身體嗎?

單珹清楚知道自己的信息素作用效果,只要仔細想一想,鐘溺所述前面九十八次重生的情況——

“大佬O”為什麽不肯見鐘溺,為什麽一句話都沒與鐘溺說過卻一直養著她?

單珹當然不信自己會養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,他稍稍自我代入,前因後果其實很快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。

鐘溺做入贅Alpha那些過往與現在最大的不同,或許就是鐘溺不認識“大佬O”,也不愛“大佬O”吧?

因為單珹在書中的設定就該是“無cp”,所以當鐘溺不愛單珹了,單珹沒有跟鐘溺在一起了,debuff就能消除?

“‘他’大概只是想讓你盡情享受世界,而不是永遠困在這樣一間小房間裏。”單珹輕輕撫摸鐘溺被淚水浸濕冰冷的臉頰。

意外接踵而至,疾病如影隨形。

再生障礙性貧血或許還只是個開端,臍帶血可以救鐘溺一次,以後呢,出現其他疾病,又該怎麽辦?

單珹不願意自己的小愛人忍受疾病折磨,更不會容忍鐘溺遭遇危險。

況且,鐘溺還這麽年輕,總不能一輩子困在一間小小的臥室裏。

親耳聽到單珹解釋“大佬O”的行為,鐘溺終於確定單珹真的早就什麽都猜到了。

哥哥那麽早就猜到了,卻一絲一毫要跟鐘溺說的意圖都沒有。

是擔心鐘溺愧疚嗎?

還是……這輩子的單珹,還打算讓她再遺忘一次?

鐘溺淚眼婆娑看著單珹,單珹用指腹抹去鐘溺臉頰的淚水,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。

“原來我以為的一百年,其實是一千年?”鐘溺不斷捶著心口,“九十八次重生,我數著次數過的九十八輩子!所以我是不是就忘了哥哥九十八次?”

鐘溺總以為第99次重生,自己是意外提前重生了十年。

可實際上,過往的每一次重生,鐘溺從來不是重生到十八歲,而是她自始至終都像第99次重生一樣,重回的七歲!

是過去九十八輩子裏,單珹用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SSS級鎮靜類信息素讓鐘溺忘了自己,忘了她與他共同度過的每一個十年!

“哥哥那些年……自己都是怎麽熬過去的呢?”

淚水肆意滑落,鐘溺難過的不是生病,不是死亡,不是頭上頂著的隨時可能大禍臨頭的“血光之災”debuff。

她難過的是從前九十八輩子,每一輩子她都心安理得地遺忘,然後剩下單珹一個人獨自面對死亡。

九十八次地輪回重生,單珹是怎麽一個人抱著記憶,看著不認識,不記得他的鐘溺作天作地試探自己底線的呢?

他又是用什麽心情,看著鐘溺逗弄他們的孩子,默默為鐘溺的每一次易感期安撫躁動,卻又讓鐘溺重新忘記的?

鐘溺後來的確如單珹所願吧。

因為忘記了哥哥,所以她的“血光之災”debuff不再如影隨形。

後來的鐘溺,獨自一人上過萬米高空跳傘,潛入百米深海探險,鐘溺也去過北極看極光,得意忘形地幾乎患上雪盲……

於是,她在冰島的醫院被蒙著眼睛,第一次邂逅了一名有著和“大佬O”同樣信息素的“護工”。

這也就是致使後來某一輩子的鐘溺,突發奇想嘗試去包養了一個與“大佬O”信息素有那麽一絲絲相似小明星的根源……

一切的一切早有痕跡,鐘溺終於找到了答案。

從前九十八輩子,明明身為“大佬O”入贅Alpha的鐘溺絲毫不被debuff所擾。

鐘溺自以為的瀟灑肆意,她活了這麽多年連Alpha易感期到底什麽感覺都不知道,她一步步作死試探“大佬O”的底線。

她竟然還曾以為自己是“渣A”的替身?

從來沒有渣A,鐘溺就是那個渣A!

鐘溺捂著心臟,那裏痛得幾乎裂開,她唇色慘白:“我是不是快死了,為什麽我的心這麽痛,這麽難過。它,流血了啊。”

良久,鐘溺在蜷縮著痛到顫抖,頭頂的單珹擁住鐘溺,終於緩緩開口:“寶寶,我不信命。”

單珹說,他不信命。

從頭到尾單珹都是個不信命的人,他不信Omega必須依附Alpha,不信Omega天生弱勢,不信命運,不信不公。

他棄醫從商,排除萬難投資研發抑制劑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
可經歷了父親與弟弟的意外死亡,單珹卻必須面對他的小愛人會因為他而被世界排斥發生危險的可能。

他親吻鐘溺紅腫的眼睛,盡量輕描淡寫地說:“我試著想過,其實也沒什麽痛苦。”

“你雖然忘了‘他’,可‘他’把你留在了身邊,每天可以看到你,你就在‘他’的眼皮底下,快樂地生活著其實就夠了。”

“快樂地生活?”鐘溺閉著眼睛,新的淚水無聲滑落,“哥哥指的是包養小鮮肉?去酒吧應酬鬼混?還是和各色各樣喜歡我的AO交往?”

單珹安撫著鐘溺背脊的那只手倏然握拳,脖頸青筋一瞬隱忍跳動,卻沒有出言反駁。

於是,鐘溺懂了單珹的意思:“所以,說不定某一天醒來,我就也會忘記現在!”

她都已經忘記了單珹九十八次!

如果將來鐘溺真的再遇到什麽危險,鐘溺知道,單珹既然已經猜出“遺忘”對鐘溺的debuff有效,就極有可能走從前的老路。

“哥哥,只要有你,我一輩子就在這個房間裏待著!”鐘溺呼吸急促,急切道,“哥哥把我關在這裏,鎖著我,我哪裏都不去,每天等哥哥回家。”

而單珹看著鐘溺,搖了搖頭,說:“寶寶,你需要自由……”

單珹想對鐘溺說什麽,又或許是解釋什麽,鐘溺如今卻再不敢聽單珹叫她這兩個字。

寶寶?

她配當單珹的寶寶嗎?

“哥哥,如果我忘記你,你生完孩子一年就會死!我也會跟著死!”鐘溺崩潰道,“只不過一年的自由,你要用自己的一條命去換嗎?值得嗎?”

“不一定會死。”單珹不喜歡聽“死”字,他皺了皺眉。

“我不知道曾經的‘他’是在面臨怎樣的情況下做的選擇,但在我現在看來,我的身體沒有問題,就算你忘記我……”

“哥哥還是不放棄讓我忘記你?”鐘溺驀然打斷單溺,聽不進其他任何話。

單珹一頓,只說:“那只是萬不得已的情況……”

萬不得已的情況?

僅憑一句,鐘溺便知道自己阻止不了。

單珹沒有松口。

從來主張尊重個人選擇,放任他們這些“弟弟”、“妹妹”自由成長,自我選擇的單珹不肯松口……

因為一旦面對鐘溺的生死抉擇,單珹知道只要鐘溺一忘了事,她就還會如同之前無數個九十八輩子一樣,重新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入贅小Alpha是嗎?

鐘溺閉上眼,淚水順著唇角流進嘴巴裏,味道是苦的。

她拒絕聽單珹說下去,疲憊地伏進單珹懷裏,安靜了會兒,突然說:“哥哥,你給我講過那麽多睡前故事哄我睡覺,今天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?”

單珹眷戀地撫摸著鐘溺的秀發,半晌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
鐘溺兩手交叉相扣,白皙的左手背上一顆小痣尤為顯眼,她慢慢道:“在很久很久以前——”

許多童話故事的開頭,都是從“很久很久以前”這句話開始的。

可鐘溺今夜給單珹講的故事,卻不是一個童話。

在很久很久以前,有個剛出生的小嬰兒,獨自一人在河裏飄了很久。

小嬰兒很幸運,她在河裏漂了那麽久卻沒有淹死,而是被人撈起輾轉送進了福利院。

於是,小嬰兒在福利院長到了十三歲,從小嬰兒長成了小孩兒。

然而小孩兒在福利院的日子卻並沒有多好過,除了有口飯吃,福利院沒有人管他們。

小孩兒在十三歲時,第一次經歷初潮,她是個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父母的孩子,沒有人教過她這是什麽,她也不懂得該怎麽處理。

因為褲子上臟了沒有的換,小孩兒被其他孩子笑話、鄙夷、打罵。

小孩兒沒有辦法,壯著膽子去問福利院食堂放飯的大叔,大肚便便的大叔驚訝地全身上下來回打量著她,不多時,對方提出可以幫她。

可放飯大叔沒有幫她。

大叔把小孩兒帶到後廚,脫了小孩兒染血的褲子扔開,卻沒有給她新的褲子。

於是,小孩兒跑了。

抓傷了食堂大叔的眼睛,小孩兒光著腿慌張地跑出了廚房。

而從那以後,小孩兒在福利院裏,連最基本的飯也吃不到了。

十三歲的孩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流血臟了褲子,卻也不是傻子。

她知道這地方她待不下去了,所以小孩兒在一天夜晚,就如同十三年前她進福利院時一樣,什麽都沒有帶,甚至因為翻墻連鞋子也只剩一只地離開了福利院。

“小孩兒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……”鐘溺語速很慢,像是在思考故事如何行進,又像在努力回憶著什麽久遠的記憶。

“鐘溺。”單珹聽到這裏,皺緊眉頭。

可鐘溺這時卻只是閉著眼睛,伏在哥哥溫暖的懷抱裏,語氣乞求地說:“哥哥先聽完這個故事。”

單珹不自覺攬緊臂彎裏纖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的小丫頭,沈默良久,才嗓音沈沈答應了聲“好”。

十三歲的孩子,一天學也沒有上過,不認識字,身上沒有錢,腳上沒有鞋。

她來到繁華的都市,十三歲是連打工都犯法的年紀,小孩兒無家可歸,第一次在街上餓得昏倒。

於是,小孩兒第二次“幸運”地被人救了。

這一次,小孩兒醒來,坐在火車上。

她不認識帶她上車的人,那人說要帶她回家,家裏有吃的。

小孩兒聽後默默無言,卻知道這人在騙她。

她在醒來前,聽到對方在打電話談價格……關於她的價格。

所以,小孩兒又一次跑了。

熟悉的信息素氣息緊緊包裹著鐘溺,鐘溺在安全感十足的信息素環抱中,感到單珹的牙關輕響了一聲,攬著她背脊的手臂肌肉也紮實鼓起,僵硬得像塊石頭,卻又不敢抱她太緊。

仿佛怕傷了鐘溺。

鐘溺主動依戀地蹭了蹭單珹的胸膛:“哥哥抱緊點。”

下一秒,單珹的手臂收緊,牢牢將鐘溺圈在最最安全的懷抱裏。

於是鐘溺繼續“講故事”。

“後來,小孩兒睡過公共廁所、睡過地下通道、睡過橋洞,睡過許許多多的地方,直到小孩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,在一家發廊裏。”

鐘溺又一次停下來,睜開眼,仰頭問單珹:“哥哥知道發廊是什麽嗎?”

ABO書中世界裏,好像沒這個稱呼。

單珹頓了頓,回答:“美發店?”

鐘溺點點頭:“是啊,美發店。不過沒有美發,是只管最簡單的剪頭發的那種店面,很小一間,只能同時上座兩個客人。”

鐘溺撥弄了下自己只剩一點點殘餘灰紫色的頭發,“哼”了聲,嘲笑道:“小孩兒可笨了,在發廊待了好多年都不懂什麽是染發,也不知道原來頭發除了黑色,還有那麽多五花八門的顏色可以隨心情變換。”

小孩兒在那家只能同時容納兩名客人的發廊一待就是五年。

那五年裏,小孩兒在發廊老板忙著打麻將時,二十四小時獨自看店。

也承包下了店裏所有的洗頭工作,洗得一雙手常年蛻皮又幹燥開裂,甚至出血。

而發廊老板從沒給過小孩兒工資。

最開始,因為小孩兒沒滿十六歲,“童工”不能打工,所以老板不給小孩兒工資。

而當小孩兒年滿十六,老板又以小孩兒吃住都在店裏為由,暫扣了小孩兒的工資當押金。

小孩兒沒有怨言,她感恩老板在五年前收留了她。

“可是後來……”鐘溺在說完這四個字後,有一段很長時間的停頓。

單珹的心跟著高懸而起,而後聽見鐘溺平靜地說:“後來,她生病了。”

鐘溺垂眼笑了下,吐出七個字:“再生障礙性貧血。”

單珹無聲閉了閉眼,攬著鐘溺的雙手,兩只手掌握緊成拳,修長的脖頸上,喉結劇烈滑動。

“她在店裏暈過去了幾次,實在沒有辦法,就請假去了醫院,查出了這個病。”

鐘溺的“故事”講到這裏,語氣反而越來越輕松,她加快語速:“查出這個病後,她就回去跟老板說明了情況,老板認為她不宜再工作,把工資以現金方式結給了她,讓她離開了。”

“聽到這裏,哥哥是不是覺得這間發廊的老板人還不錯?”鐘溺忽然停下來問。

然而不等單珹回她什麽,鐘溺又繼續“講故事”:“工作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能做什麽,就想著生病好像就該治,所以把全部的工資帶到了醫院,結果哥哥猜怎麽著?”

這一次,鐘溺還是沒給單珹答話的機會,自己便笑著說出了結局:“醫院的護士姐姐告訴她,那些現金都是假的……”

“五年的工資,沒有任何一張現金能替她支付藥費,最後還讓她進了警察局。”

鐘溺平靜到近乎麻木地說完這句,空氣寂靜良久,單珹深吸了一口氣,半晌,嗓音喑啞:“鐘溺,不要說了。”

單珹讓鐘溺不要說了。

可惜鐘溺的下一句話,這時已經出口:“最後她死了,又過了一段風餐露宿的日子,也沒錢治病,所以就死了,死在十八歲。”

單珹的喉結反覆上下滑動,他按著懷中鐘溺的後腦勺,將鐘溺的頭按靠在自己心口。

單珹胸口的心跳劇烈,紊亂卻也有力,鐘溺眼角再次滑落一滴淚珠,埋在單珹的心跳間央求:“哥哥,故事只差最後一點,讓我說完好不好?”

“你說……”單珹艱澀回話。

“她是從河裏被撈上岸的女嬰,因為是女嬰,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扔河裏拋棄不要了。福利院是在一個中午接收的她,所以給她取名——”

鐘溺的右手大拇指,反覆摩挲著自己左手手背上的一顆黑色小痣,字正腔圓吐出兩個字:“鐘溺。”

“溺嬰的‘溺’。”

鐘溺想起剛穿書的那幾輩子,自己其實是聞不到“大佬O”的信息素的。

她甚至都聞不到自己的信息素。

如同車禍墜河去世的鐘家一家六口一樣,鐘溺就像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Beta,對任何人的信息素實則都不敏感。

可到了後來,在鐘溺輪回重生的後面幾十輩子,不僅是對“大佬O”,鐘溺對周邊所有人的信息素敏感度其實也在越變越高。

而她的五感,同時也隨著自身信息素敏感度不斷升高,而變得越來越發達。

剛穿書時,鐘溺與單珹的匹配度或許不足1%?

第一次重生,洗牌重來後,是否就變成了2%?

鐘溺反反覆覆夢到從前,她努力回想,仔仔細細確認,偷偷拿著“大佬O”的剩飯去檢測出他們的匹配度是59%的那輩子——

似乎正是鐘溺的第58次重生。

而如今的第99次重生,周駭告訴鐘溺,她和單珹的信息素匹配度是……100%。

鐘溺忽然想,有沒有一種可能,最初穿進書中的自己其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Beta?

只是因為一輩子又一輩子,在單珹十年如一日的溺愛裏,讓鐘溺的身心一點一點向對方靠近。

所以當他們的匹配度達到100%,鐘溺才變成現在的SSS級Alpha?

鐘溺從來沒有告訴過單珹自己穿書前的事,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忘記了。

鐘溺也確實忘記了。

現在的她開朗活潑、樂觀外向,因為得到了足夠的愛,就算頭頂“血光之災”debuff十年,也依舊內心強大地開開心心按時長大。

因為單珹的愛。

是單珹對鐘溺一輩子接一輩子,反反覆覆九十九輩子的溺愛,讓鐘溺忘記原來自己在穿書前,她的世界其實滿是晦暗,惡臭,敏感而脆弱。

在18歲離開人世時,鐘溺甚至覺得解脫。

鐘溺會失去記憶,會忘記單珹,可被單珹的愛澆灌成長出的她不會變回去。

“哥哥,沒有你,我不愛這個世界。”

鐘溺說:“我的世界可以沒有蹦極,沒有跳傘,沒有潛水,我可以永遠不看極光、日出日落、星辰大海,我什麽都可以沒有,可以不看,我甚至可以不必活在這個世界上。”

“活著,並不是我渴望的事。”

緊攥著單珹的衣袖,鐘溺一字一頓:“只有哥哥,才是渴望。”

“所以,如果哥哥這輩子又不要我了……”

因為哽咽而停歇片刻,鐘溺最後仰起漂亮卻寡白的小臉,沖單珹淒然一笑:“沒關系,我會第1000次,10000次重回哥哥身邊。”

鐘鐘做了一整本書的夢,作者也憋了一整本書。

從溺嬰到溺愛,故事的開始,鐘鐘跟哥哥介紹自己:“鐘情的鐘,溺愛的溺。”

那是這本書的開始,卻是鐘鐘和哥哥的第99次重逢!下章已發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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